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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灞水两岸文学》
花朝节里梦恩师
——祭王毓敏先生（散文）
陕西李东宁
夜已深沉，我摁亮雪紫色的台灯，面对这叠几经转手才送到我这里的沉甸甸的诗稿，点着戒了好久的香烟。耳畔又响起转交者临走时说过的话：“王老师叮嘱我让你想办法把这些稿子拿出去发表，三年前他死在商洛山中的讲台上了。”我耳膜好像被一把尖刀刺破疼得钻心，整个身心仿佛被恶梦之网笼罩其中，眼前只是雨夜花在骤雨狂风中的泥路上，时而飘落，时而翻飞，沾满污泥，连叶片也吹烂了的情景。
这厚厚的遗稿浸透了您望着娉婷秋月吞咽下的人生所有孤独、辛酸和艰窘与苦难时流淌下得泪水，浸透了您为寻找命运的太阳千万次奋力求索而呕沥尽了的心血。啊，王老师是您以终生的一往深情和满腔痴爱哺育了千万颗美丽的童心，让纯洁的童心去拥抱华夏壮丽的未来，而您自己却两袖粉笔灰、一双橡皮腿、满头萧萧白发撒手而去。
此时此刻，我感慨万端，思绪千缕。推开一张白纸，想写首诗，却只是挥动饱蘸浓墨的大狼毫重重地写出：“师殇”两个大字，然后吟出一句：“诗路凄壮梦飘摇”就再也吟不下去了——脑海悠忽间一片空白……
我在书房里来回地踱着步子，胸中“浪遏飞舟”，似块垒堵塞，情思也断成半根弦，若柔肠打结，犹血脉悬空——
情难阻，思难遏，于是，打开收录机，放上柴可夫斯基的《悲怆交响乐》。那乐曲时而委婉深沉，时而又忧郁伤感，激愤、执著，旋律沉重地飘洒着，苦苦地萦回着……
您躺在老农民摊着一床烂棉絮，铺了半张破苇席的火炕上，从昏迷中苏醒，睁开双眼看见自己被熔化成光秃秃红溜溜的半截双腿，您一声惊号，便昏死过去……
想当年，您曾是一位风度翩翩、才华横溢的校园作家。每当您那月夜般优美、笑靥样明媚而深情的诗篇美文在地方报刊上发表、电台播出时，同学们奔走相告，欢呼雀跃。菁菁校园里，大家恰似放飞着的几百只雪白的鸽子，围绕着您，向您祝贺。连天上的朵朵红云也羡慕得睫毛闪动，发辫翩舞。您高兴得和我们手挽手跳起采茶舞。您以情思活跃、神采飞扬的讲课风格深受同学们的敬重和喜爱。尤其是您那一手飘逸秀美的行书，给我们留下很深的印象。学校每分配来一位漂亮、优雅的年轻女教师，大家都默默地盼望着她能嫁给您，会让您幸福一生。
篮球场上又是一场拼搏，您潇洒准确的投篮动作和健美有力的带球身影，令多少师生在给您加油、为您而喝彩。流虹、艳梅为您都想入非非、异想天开了，把她们红玫瑰传说样青春的梦写进自己的小日记本里面。
可是，这之后您却让同事和孩子们大大地失望了，而且，何止是失望，接着，发生的事情足以惊风雨泣*神，让师生们生命最深处的灵*也震撼得断裂、颤抖得粉碎。
因为您的家庭出身地主，父亲又曾是国民**官，于是便被剃阴阳头、驾喷气式飞机整天四处地批斗。一介文弱书生，又哪里经得起这番暴风骤雨般的批判和斗争呢？白天，被斗得头破血流、浑身疲惫的汗水、一脸憔悴的灰尘；晚上，您终于从您嘎吱了一整夜的竹床上爬起写出一篇又一篇充满了神圣忧患和高贵良知，对那个荒诞而疯狂岁月的进行血泪控诉的杂文和*治抒情诗。这样，招来的是红卫兵小将们更野蛮更残暴的轮番批斗，甚至是*打。您终于在痛苦地思索了三天三夜之后，烧了所有您一直惜之如命的书籍与诗稿，精神彻底崩溃了。人们说，您疯了。沿路乞讨，春食野菜树叶，夏吃烂西瓜皮，秋啃玉米杆，睡火车站，宿牛棚猪圈。就这样，您蓬头垢面，却翻山越岭，走城串乡，发疯地奔跑到*河岸边。面对惊涛拍岸、浊浪滔天的*河，向着不幸的命运发出愤恨的怒吼，向着那野蛮的年代发出质问的咆哮……
当您再次苏醒过来时，经受过强烈刺激之后，薄衣烂裤的自己于风雪之夜，实在忍受不了彻骨的严寒和尖锐如刀的西北风。好不容易来到一个村庄的麦场，您没命地挤进了麦秸垛，然而，两只小腿却露在了外面……
是这位热心肠、善良无比、乐于助人于危难之中的*河筏子客救活了您啊……
您被公安部门送回学校，为了养家糊口，您将自己的三儿子送给一个庄户人家。但是您毕竟回到了孩子们中间，又寻到了自己的精神家园，您又在学校破天荒地成立了“寻梦”青少年文学社，油印出版了《花朝》小报。我们搀着您一起去灞河滩画清新美好的晨光，倾听*莺和芦苇荡波动的歌唱，观赏着河水里欢蹦乱跳的鱼儿；我们扶着您，共同登上骊山顶上观赏火红的石榴花，捕捉美丽的蓝蝴蝶和红蜻蜓，置身于金碧辉煌的晚照里，又拾起了太阳的希望，大家仿佛沉醉在快活的天堂。
“铿噔”磁带放完了。我又换上了柴可夫斯基的《如歌的行板》——
五年前的春节，我回老家探亲。听小妹说，您已调回商洛县城老家的一所中学了。临走前，您将贴着庄重地写有母校留念一首小诗的字条的磨旧的假肢，放在学校中央的花园里，竟然被几位厌学的家伙胡乱踢如足球，乱扔似狗骨。听到这里，我心里惊梦般彻骨地酸楚，眼圈不由得红肿，但为了不影响一家人团圆的欢乐气氛，我硬是咽下了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然而，还是被细心的大妹发现了，她关切地问：“哥，你怎么啦？”我连忙说：“没什么，多喝了一点儿。”
后来，我也成为一名人民教师。记得有一次，我给同学们介绍老舍先生之死时，不禁联想起您风雨飘零的悲惨命运，联想起您清贫而潇洒的粉笔生涯。于是，失声痛哭，泪雨滂沱。老舍先生自尽于昆明湖，而您发疯于*河畔；老舍先生几乎一生为师，而您也当孩子王一辈子；老舍先生学贯中西、才华卓越，极富有人情味，而您也博学多能、文采风流，心底又良善异常。此际，想必您也能在天国里与您一生崇拜的老舍先生的灵*相会了；也曾虚心请教过他为文赋诗的真谛秘诀吧？神交之后也曾同命相怜过？也曾为彼此正直的心灵、自由的世界而热切地祈求过吧？在改革开放的年代，在这教师的姗姗来迟的春天里，您俩也曾为父亲棍棒威吓、社会升学率压力下和贫困煎熬里的孩子们向社会发出“救救孩子”的呼吁吧？
这时，窗外乍地飘起了一片片雪花，寒气萦绕，蓝色的夜辉却透过风雪照耀半是洁白半是葱翠的麦田。
如许销*的雪夜里，我梦见升起了的七彩长虹，我们漫步虹桥之上，犹如当年我们师生俩漫步在灞河之畔，流连于骊山小径。繁星闪烁在虹桥两边，那是您的千百个学生聪颖明亮的眼睛——二十一世纪的眼睛，您将希望这活泼泼的憧憬编织成祖国的鲜花之晨。
如今灞河两岸、骊山上下，都有已成大气候的您的弟子，似这遍野春花。有在清华大学上学的，成绩一流；有省*府当办公室主任的，依然为民请命，投身改革洪流，却两袖清风、一身傲骨的；有在区文化馆做文学干事的，却顶着大街上飘摇的种种诱惑，力排众议，独当一面办起《灞柳文学》这份反映灞桥人开放雄风、改革春潮的有份量富活力的纯文学刊物；有虽在乡镇企业当厂长，却艰苦创业让产品打出潼关，走向全国的；更有因为深受您人类灵*工程师卓越魅力与孩子王神圣情操潜移默化的熏陶以及圣洁人格巨大的鼓舞而走上教师岗位的，超越了个人生活贫寒的忧愁，承受教育改革的阵痛，将自己全部的生命与满腔热血奉献给了孩子们，让喷香的童心和闪光的青春拥抱祖国的明天……
——啊，每一位受过您言传身教的学生都是您凄壮*魄、奇崛命运和美好灵*的无字之碑，这碑似无字却观之如读沧海，有奇思放想的梦幻，更有灵*超越自我的壮丽与深沉。
此刻，我联想着关于您和与您有关的一切，心目中我们古老、灰暗的灞桥变得年轻起来，辉煌起来，激越起来，就像那腾飞的高速公路大桥一样雄伟而潇洒……
悠悠人生离别情，伤逝岁月画游虹！
此刻，夜阑人静，梦中的爱人还在轻唤我的名字。书案旁，台灯下，这温馨柔美有梦之使者频繁来访的人性世界呀，又一次让我回想起那文明被湮没的悲哀年代里，您依然顽强坚持着自己不朽的追求，回想起您在吞咽下爱情苦果之后，超越自我抛弃旧的伤逝，奔往新的憧憬，您瞧——，昨夜那星辰依然闪射着永恒之光，跃动着您人生价值体系灿烂瑰丽的画面；回想起您以颤抖的灵*唱起雪盖*河、冰冻大地的大胆骇人心事浩荡的歌，却无力回天的忧愤；回想起起您挽狂澜、挟锐气以挥洒地改革语文教学的气魄和作为教育事业为神圣信仰而奋斗者那逆境中凄楚的苦笑……
说句心里话，近年来同事中弃学经商者金钱荣华的诱惑，跳槽当官的权力刺激出的那些的羡慕，爱妻对于薄薪毫无油水可捞的埋怨和嘲讽，我真有点动心了，差一点做了信念的叛徒。
可当我回忆到您在个别同学不好好学功课时，痛哭失声地向我们讲述自己发疯时，因为如饥似渴地向往着走上讲台，竟然在一个风雨大作之夜，站在生产队的戏台上，面对空荡荡的坐席滔滔不绝、声情并茂、神采飞扬的讲起语文课的那一幕震撼人心的情景，那痛心疾首地劝说大家一定要好好学好功课的感人肺腑的话语又回荡在我的耳畔，久久不息，久久不息。
于是，我在彻夜未眠之后，洗了一把脸，戴上眼镜，夹起教案，在拂晓清新的劲风吹拂下，迎着鲜红的太阳走向校园——
今夜想起您，凝望着这叠厚厚的诗稿，历久弥坚地在人生的天平上，又把我生命奋斗的重心、灵*痴情的份量拉向于阳光下这最神圣的事业，甘心做时代的黑脊梁，拉着希望的红帆船，奔往未来的海平面，寻觅那只蓝色的小鸟，送予明朝的春天的巨人们！
噢，差一点，忘了告诉你我的恩师名叫王毓敏。一位钟灵毓秀、敏而好学的孩子王啊！桃李向阳红的校园是您的精神家园，迎春芳草绿的教室是您感情的寄托，放着一盆*菊的讲台是您心灵的归宿，您亮在我们梦境的蜡烛还在放飞着一群又群的七色的香鸟——
今天是农历二月十二日，相传为百花生日，所以叫花朝节。正好在二十年前的这一天恩师在学校破天荒地成立了“寻梦”青少年文学社，油印出版了《花朝》小报。我特别想念恩师王毓敏先生，在这个春风沉醉的晚上，我竟然梦见了他。恩师深入浅出、神采飞扬地讲课、循循善诱地辅导，尤其是那饶有诗意美感、睿智幽默而又令人开心欢畅的言谈举止和音容笑貌让我终生难忘。最后请让我以恩师王毓敏先生书房的一副对联来结束这篇文章吧：
*系诗歌生命放飞青春鸟，
梦圆红烛书剑构思鲜花朝！
年9月10日初稿于东郊霸上砺剑放鸽阁
年5月12日二稿于北郊文景路吹箫梦虹轩年9月8日定稿于汉城湖畔嘹亮东方音乐文学工作室
作者简介
李东宁（．12―），笔名鹰太阳，男，汉族，文学硕士，中国农工**员，陕西西安灞桥人。著名校园作家，中国诗歌学会会员，中国音协高级研修班学员，被誉为学者型诗人、诗国骄子，歌词界雅士，第二届*原文学奖获得者，二十一世纪音乐奖获得者，亚洲艺术节金奖获得者。17岁发表作品，年《诗刊》社诗歌刊授学院毕业，年陕西教育学院毕业，年西南师大现当代文学硕士。年8月经陈忠实介绍加入陕西作家协会，年加入中国诗歌学会﹑中国散文网、陕西省少年儿童文学研究会副会长、陕西省音乐文学学会理事，西安市群众艺术馆特邀创作员，西安市统战艺术联盟灞桥区文学委员会秘书长，灞桥区作协副主席，未央区作协常务理事，北斗诗社社长，现任西安市49中高级教师，《西北文学》签约作家、西安社区大学讲师。有诗集《*土地上的月亮虹》《领舞春天的东方美神》诗词集《霸上砺天剑·未央种雅荷》歌词集《月亮里流出个大*河》《一枝独秀看东方》散文诗集《深山红烛春意闹》教育专著《中学互动语文》等，作品集均被国家图书馆、陕省市图书馆等机构收藏，近来致力于剧本和长篇小说的创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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